作者:李强:清华大学教授
近十几年来,城市农民工、外来工、流动人口已经逐渐成为城市生活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群体,城市中的众多基础设施建设、城市中的众多制造业、服务业工作是由这个群体完成的。虽然他们在城市中并不居于核心地位,客观地说他们只是城市中的边缘群体;但是,毋庸质疑,城市农民工、流动人口的问题,意义却极为重大。它涉及到未来50年中国社会能否持续发展、经济能否持续增长,社会能否长治久安的基本问题之一。
城市化进程的一般规律与中国城市化的困境
众所周知,近代以来,大规模的城市化现象发端于工业革命。工业革命所带来的大规模的使用机器的生产活动,要求劳动要素的相对集中,再加上工业区域劳动市场价格的吸引作用,造成了农村人口向某些中心区域的迅速集中。人群的集中也带来了市场活动、商业经营以及服务业的发展,人群集中本身也创造就业机会。上述诸种因素的相互影响,于是,使得工业化、城市化、市场化,以及所谓“现代化”成为同样的一个历史进程。这样,从18世纪中叶开始,到了20世纪中叶,在将近200年的时间里,多数西方发达国家基本上实现了“城市化”。也就是说,多数人口形成了聚集居住的格局。例如,20世纪中叶,一些西方国家的城市人口占全部人口比例分别为:美国72%,英国87%,联邦德国79%,荷兰86%,加拿大77%,澳大利亚83% 。
更进一步观察发达国家城市化的演进过程,可以看到,发达国家的城市化进程大体上可分为前后相继的两个阶段。第一个阶段以“集中化”为特征,就是前述的从工业革命开始,到本世纪50年代前后,表现为工业和人口的持续的、大规模的集中,城市数目不断
增加,规模不断扩大,大城市不断增多。第二阶段则以“分散化”为特征。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,西方发达国家城市化中出现了所谓市郊化(suburbanization)以及后来的超市郊化(exurbanization)现象,即大批居民从城市的中心地迁往城市的郊区地带。这一方面是因为城市的中心地带环境污染问题严峻,另一方面,发达的现代交通工具,也为人们从城市移居到郊区提供了可能。于是,这一阶段的区域发展模式表现为城市中心区域人口增长停滞,城市周遍区域不断扩增,卫星城式的居民区发展迅速。于是,以大城市为中心的“都市圈”或“城市群”、“城市带”发展较快。
然而,一百多年来,中国城市发展的进程,走的是一条十分曲折、反复的道路。从十九世纪下半叶,到二十世纪中叶,由于受到世界列强的侵略,以及受到军阀割据的困扰,我国城市化的发展十分不均衡,有些地区,比如上海,城市迅速扩张,另一些地区则完全处在工业化的进程之外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,城市布局有了比较明确的规划。但是,自50年代中期以后建立了城乡二元分割的社会结构,使得城市化长期处于停滞状态,更有甚者,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,实行的是“反城市化”战略,也就是说,大规模地将城市人口迁往农村,比较典型的如:知识青年上山下乡,市民返乡,干部下放等等。此种逆历史潮流的作法,非但不能真正解决城市人口聚集问题,反而使我国的城市化问题积蓄、矛盾累积。由于我国的城市化长期处于停滞状态,这样,到了改革开放以后,人口从农村向城市的流动就呈现出一种突然爆发的局面。总之,我国的城市化没有一个渐进的过程。
由此我们可以看到,中国城市化的困境之一在于,长期积蓄的矛盾,使得今日城市化的步伐举步维艰。解放以前,由于战争、外患内乱的原因,城市化的发展滞后了。解放以后,由于反城市化战略、二元分割的户籍政策,使得城市化长期停滞、甚至一度出现倒退。由于矛盾长期积蓄,城市化任务的压力就显得无比沉重,需要在短期内解决长期积蓄的问题,出现了短期内城市化需要加速发展的局面。显然,这会带来新的发展上的不协调。此乃困境之一。
迄今为止,中国社会是一个差异性极大的社会。当然,此种差距并不是今天形成的,历史上已有长久的历史,毛泽东早年分析中国社会的重要结论之一,就是认为,中国社会是一个政治经济发展极不平衡的社会。今日中国社会的突出问题之一,仍然是政治经济发展极不平衡的问题。打个比方来说,就好比地质上不同断代层的横截面,同处在一个历史时期,既有非常原始的农耕社区,也有达到欧美水平的后工业化发达社区,比如上海的浦东社区。差异如此悬殊的社会结构,在世界上并不多见。一般说来,城市的生活水平、生活方式、基础设施、资金投入等,都是农村所无法比拟的。尤其是,中西部落后的农村与东部一些发达的城市形成了鲜明的对照。形成如此巨大差异的社会,在世界上并不多见。仅举中国城乡居民的消费差异为例。改革开放以前,中国城市居民消费水平为农村居民消费水平的倍数大约为2.6-2.8倍,80年代初期和中期,城乡经济差距曾经有所缩小,从指标上看,降到2.2至2.3倍。但是,到了80年代末期、90年代初此种差距就已有复归的趋势,即城市居民消费水平为农村居民的2.8至3.0倍左右。90年代中期,差距扩大到3.3至3.4倍,到了90年代末、新世纪初叶,两者的差距更扩大到了超过3.5倍的水平。
城乡之间的巨大经济差异,是导致农民大量从农村流入城市的基本动因。再加上,我们曾经长时间地阻止由农村向城市的流动,所以,一旦放开闸门,农村人口流入城市的现象就会如山洪倾泻一般,即所谓“蓄之愈久,其发必速”。
由于地区之间的差异性大,发达地区与落后地区的城市化就处于不同的阶段。一些发达地区,比如,北京、上海、广州,已出现了生活富裕起来的阶层从城里向郊区迁移的趋势,也就是说,进入了城市化发展的第二阶段:“市郊化阶段”。然而,绝大多数地区,却仍处在第一阶段,即人口由农村向城市集中的阶段。由于不同发展阶段同处于一个历史时期,这样,政策上就无法统一,顾及了第一阶段的对策,必然就与进入了第二阶段的对策相忤逆,反之亦然。此乃困境之二。相比较之下,发达国家城市化发展的社区结构就要平衡得多,因此,其城市化对策也就容易得多。
此外,中国人口号称世界第一。根据2000年的第五次人口普查,中国大陆人口总数已达12.658亿,即使按照较高的指标计算,城市人口也仅占到总数的36.09%,这样,即使达到不太高的标准:60%的人口城市化,也面临着完成3亿人的农村人口迁入城市的任务。如此巨大人口的城市化,在世界上是没有先例的。这不仅面临着城市多方面设施的投资与建设任务,而且还面临着使数亿人口改变生活方式的艰巨努力。所以,巨大的人口压力,此乃困境之三。
因篇幅问题不能全部显示,请点此查看更多更全内容